随笔|天葬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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仁波切从前建议过,土登寺的僧人,都至少要当一回天葬师。仁波切讲,经过一回天葬,对生死的认识、无常的理解和出离心的生起都是有帮助的。
天葬是藏地四种葬礼方式之一,其外还有火葬、土葬、水葬。并不是所有的人,死后都能够做天葬,而是将死者的生辰八字和死辰综合起来看适合哪种丧葬形式,有时,也会依照死者的遗愿。
那么,为什么藏地人会选择天葬这种丧葬形式呢?那是因为秃鹫这种动物,只吃腐肉,不食活物,所以经常会长时间找不到食物,施食给秃鹫是一种大的功德,传说中也有关于秃鹫中有空行化现的说法。
但是即使是适合天葬或有此要求的人,如果他是病逝的,僧人们要看他是否染上的是传染性疾病,如果是,也不会被天葬或水葬,甚至不会选择火葬,避免空气传播疾病,一般都会将其深埋。
汉地由于儒家文化的影响——“事死如事生,事亡如事存,孝之至也。”因此对天葬觉得难以理解,甚至觉得尸骨无存。其实按照藏地普遍的理念,土葬和天葬是没什么区别的,一种是埋到地里被虫子啃噬,一种是在地面上被鸟禽所食。
《庄子》一书中也有这种思想:庄子将死,弟子欲厚葬之。庄子曰:“吾以天地为棺椁,以日月为连璧,星辰为珠玑,万物为赍送。吾葬具岂不备邪?何以加此!”弟子曰:“吾恐乌鸢之食夫子也。”庄子曰:“在上为乌鸢食,在下为蝼蚁食,夺彼与此,何其偏也。”
藏地人认为,父母在世时要随顺孝养父母。古谚中讲,令众生欢喜是善业,令父母欢喜是报恩。父母身后,有经济能力的藏人会在每年的忌日请僧众念经,也会救济穷苦的人,为流浪的动物施食,自己也会在那天诵经修法。条件不允许的人,也会以父母的名义清扫公共道路,以此为父母积善。
我们寺里曾有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师父,总觉得天葬就是那么一回事。小师父挺调皮,平时也是一个大而化之的人,天不怕,地不怕,很爱飙摩托车,很享受转弯时那将倒未倒的刺激感。
师父们劝他,他也会答应道:“下次不会了。”但依然如故。师父们便觉得,他有必要做一次天葬,便安排他去做,他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。
可是,等他真的上了天葬台,对着面前那具尸体的时候,手抖了。
旁边的老师父说:“你不是说没什么可怕的吗?开始啦!”
他害怕起来:“我不行,我真得不行。换别人来可以吗?”
“今天就是指定你来做,所以你必须做,还要用心做。”老师父很严厉地告诉他。事实上小师父也同其他人一样,对于天葬还是有恐惧感的,至少一时间无法立即克服。
老师父做过天葬,知道他的问题何在,对他说道:“别紧张,没事的。”然后从第一刀如何从后背划下开始慢慢教他。
小师父依言而行,渐渐放松下来。老师父又说道:
“别紧张,也要学会尊重,你要用心地去做。他和我们的区别只是我们站着,而他躺着。你要在心里真心实意地为他祈祷诵经,祝愿他走得好。”
过了一会,老师父又说:“人就是那么来的,也是这么走的,你我将来无不是这样。佛说生命在一呼一吸之间,祖师大德们说,是明天还是来世先来到,谁也无法预知。所以,你要用心啊,也许将来躺着的就是你我,你总不希望别人在自己的身体上随意割解吧。”
小师父用心地做完了天葬。回去后,眼前总会浮现出死者的形象,心中也会想起老师父的教诫,时常长时间地诵经打坐,变得非常虔诚精进,没有世俗的任何牵挂,只是总是睡不好。
但随着时间流逝,他也慢慢开始淡忘,修学佛法的心和牵挂世俗的心又此起彼伏,轮番交替起来。
他又做了几次天葬,觉得自己已经熟练了。师父们让他再给自己熟悉的人做一次。他心中又不忍和纠结起来。
一位老师父问他:“怎么了?”
他说:“我下不了手啊。”
老师父说:“你知道为什么吗?因为你觉得自己跟他很熟悉。既然你认识他,那么就用心地为他做,用心地为他祈愿。”
他也做完了这次天葬。老师父又对他说道:“将来如果有因缘,你可以给自己的至亲再做一次,那时又会有一番体会。之后,你可做可不做。”
后来,他的亲姨娘也去世了,做天葬时,他实在是下不了手,便对旁边的老师父说:
“不行不行,我真的没办法。”
老师父又问他:“你知道为什么你做不了吗?我们常说一切众生皆是自己的父母,话虽如此,我们深心之中到底有没有把他们当作至亲呢?你能够为其他人做天葬,却不能为她做,是因为你内心之中没有把他人当作至亲。既然你懂得天葬,为什么不亲手为她做一次呢?将你所懂得的佛法修诵,都为她念一遍。你想做什么样的祈愿,都用心为她去做,她会获益的。”
小师父便又拿起刀切了下去。尤其是当他拿锤子砸开姨娘的头盖骨时,锤锤似乎都砸在自己的心头,他满眼泪水地为姨娘念诵和祈祷。
这之后,他也很少飙车了,变得珍惜自己的生命,还会经常体认出无常,拿下手腕上的念珠,念诵一会儿。
师父们对他说,以后他可做可不做天葬,但如果要做的话,则像为他的姨娘所做一样去为每个人做,那样就会很圆满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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